疫情期间,我在内蒙呆了七个月,除了家事,参与最深的就是李伟的家暴事件。
年1月19号,我从北京飞回内蒙。下飞机已经晚上十点,李伟和我哥搭伴儿开车去机场接我。一上车,李伟就表现得自来熟,有一种老友见面的寒暄感,问我这么多年在武汉还习惯吗?跟以前的同学还联系不?
我礼貌跟着寒暄,满头问号,回家问我哥:那谁啊?
“跟你一届,你忘啦?人家还说认得你。”
我想了想,的确没啥印象了,我哥把我接回来安顿好,羽绒服也没脱,坐在沙发上抽闷烟!
嫂子笑道:“你哥现在牛了,当上调解了,你是今天晚上就去李伟家睡?”
“是了哇,你看那脑袋苦的滴水了,说睡不着让我过去陪着喝点酒。”
李伟和老婆打架了,老婆回娘家十来天了,要起诉离婚,要我哥陪着上门认错。比起李伟家暴这件事,我哥去当说客更让我觉得离奇。我哥的语言能力和情绪控制能力,是他短到不能再短的板。选我哥当调解,等于宋江派李逵和朝廷谈和,这李伟着实脑子不多。
“这次打得有点厉害,见血了,张小娟说要去法院起诉离婚。”
“不见血也不能天天打,赶紧离了哇,过的啥日子。”嫂子对李伟的家暴事件已经非常不耐烦了。
“妹哥儿,你给我分析分析,我咋劝。”
“我感觉……可以试试劝离。”我试探性表达了一下观点,得到家里两个女人的支持。我、嫂子、嫂子的妹妹,一致认为没得劝,离了算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声讨。
我哥没理会女人们的声讨,眉头皱成个川字,怎么也想不明白。李伟这么老实一个人,怎么一到张小娟这儿就不行。
经过分析,我哥得出一个结论:大概是跟上鬼了……
“有可能,祖坟不正,净是破事。你明天快让李伟他妈去找个人算算,讲讲迷信吧。”
嫂子真的很信这个,梦到的每一个梦都要认真解一解,还经常激动地跟我分享。“我昨天梦到发洪水,说不定你哥今年能发大财。”
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则愤愤地说:我就说昨天那个梦没梦好,果然没好事儿。
我哥走后,我从嫂子那儿了解了这个故事的大概。
李伟是我初中隔壁班的,读职高跟我嫂子一个班,他媳妇儿还跟我嫂子沾点远亲,攀起来也算是个妹妹。几层关系牵扯着,这几年走的近了一些。大事小事都来找我哥,我哥也爱托大管闲事,不亲的姐夫当的很热情。
李伟在职高混了两年,就去鄂尔多斯煤矿跟亲戚开车了,农村出身肯吃苦,一身好力气。不到两年就学成手艺,家里出钱买了一辆大车自己开。
那几年东胜的煤矿正火,矿上养一辆车一年能挣个十来万。
11年经人介绍认识在呼市刚上大学的张小娟。
虽然张小娟读的是个刚过出档线的专科,但对于李伟来说,两百分的大学也是大学,一个受苦人能找个大学生,那也是祖坟冒青烟,得捧在手里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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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围的夜与雾》
张小娟出生普通农村家庭,家里四个孩子,张小娟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姐姐,底下有个小她九岁的弟弟。
原本,张小娟也是一个老实本分,一个礼拜十块钱生活费都别在裤腰带上不舍得花的姑娘。
是真的十块钱,不是几十块。
我们读书那会儿,学校都有一个大食堂,食堂的饭几乎接近免费。开学交给学校几袋面几十斤油几百斤土豆,领一张饭卡,食堂大锅饭管饱。
清汤寡水的土豆炖粉条,油星子也见不到几滴,馒头硬到能打死狗。条件稍微好一点点的孩子,都会在学校外面老师开的小饭桌吃。能在大食堂吃的下饭的人少之又少,李伟和张就是其中之一。一个礼拜十块钱都说多了,可能都花不到五块。
上了大学,张小娟进入一个新世界,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每天凑在一起,研究漂亮衣服、鞋子包包。
张小娟遇到了李伟,不是网贷。她的虚荣心在李伟的辛勤灌溉下茁壮成长,李伟是出名的宠妻狂魔,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买买买,手机鞋子包包零食,张小娟想要的都能满足。
嫂子跟我惊叹,张小娟花李伟的钱也确实是狠,前家儿子花他后继父一般不留情,从不心疼李伟在矿上挣得都是辛苦钱。
大学毕业,张小娟和李伟结婚了。李伟还在矿上工作,常年不在家,张小娟也没在呼市,在旗里买了新房回老家住。
婆婆能帮忙带孩子,还能照看父母,张小娟安心当小镇名媛阔太太。婚后,李伟依旧热爱给老婆花钱,别人老婆过年买个貂,李伟还要给张小娟多买一件皮毛一体派克服,金表都买了两块。
总之,这个镇上有身份女人的几个象征,张小娟都有。
年9月,孩子上幼儿园后,张小娟突然动了出去找工作的念头。不顾家里人的强烈反对,在旗里一个食品厂做业务员,不知怎么就做顺了,一个月能有四五千块钱工资。
这个工资在小旗县算金领级别的高薪,伴随高薪一起来的还有无数流言蜚语。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跑业务,挣钱了,这几个关键词足以让县里的人们在茶余饭后脑补出一部三流国产伦理剧。
各种谣传流窜:张小娟今天又被奥迪接走了,每天下饭馆,从来不回家做饭,孩子学习也不管。钱哪有那么好挣,女人不豁出去一点谁能给你钱。
从羡慕到鄙视,在传言中,张小娟的罪恶足以被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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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围的夜与雾》
“到底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呢。”嫂子妹妹真诚发问。
“传言有,但谁也没抓住,要是李伟抓住了,张小娟命早没了。李伟就是不想她出去上班。”嫂子感叹,“如果我是张小娟,我就不去上班,就在家坐着,看他还能挑出啥毛病。”
“你那没用,不上班有不上班的打法,他这动手成习惯了。要是我,他打我一巴掌我就砍他一刀,打我一回我砍一回。他再伸手,也得想想自己疼不疼。姐,你说我这个方案有没有科学道理?”
嫂子的妹妹九五年的,和嫂子内敛的狠不太一样,她是属于凶相毕露外放的狠。读书时就是学校里知名的大姐大,跟我差不多高,有我1.5个宽,在家干活我和嫂子两人抬一桶水,她一手一桶水。
上大学后脱胎换骨,瘦了十几斤,穿衣打扮也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了,今年还谈了个浓眉大眼一看就很老实的男朋友。
我笑道,“非常有科学道理,估计只有你家暴小刘,小刘打不过你。”
正讲着,一旁写作业的侄子突然插话:“小姨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为啥要叫我姑姑姐姐呀,你的姐姐不是我妈妈么?”
我们仨被逗笑了,“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呀。”
侄子似懂非懂,又恍然大悟,猛的兴奋起来:“所以你们都最亲我了,都给我买东西。”
我们哈哈大笑,嫂子突然神伤,讲起张小娟回娘家这段日子,李伟的儿子懵懵懂懂地问奶奶:“是不是爸爸妈妈都不要宝宝了?”
第二天傍晚我哥回来了,一进门就吹嘘自己表现得有多好,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激动地拉着我嫂子:“老婆,我今天才发现,我这口才也是可以的,李伟他外父(岳父)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
“然后呢?结果呢?张小娟回来了吗?”我们仨迫不及待等着吃瓜后续。
“那怎么可能回来!打得黑眼乌青,十来天了都没散,那个球真能下得了手。”
我哥忽然又想到什么,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十分飘摇。“李伟一进门就让张小娟洗了脸,拉都拉不开,太逗了。”
“姐夫你不会笑场了吧?人那儿滚油烧心,你当比武招亲呢?”
“不至于。他外父还好,他外母娘不行,一进门就拉着脸。我也毛了,不想说话了。”
我嫂子有些激动:“臭话没个臭理了,你把人家姑娘打了,上门道歉还嫌人脸色不好。今天要是小梁(我男友)把你妹妹打了上门道歉,你有好脸?”
“他打我妹妹……还进我的门?”我哥直起身子瞪大眼睛,像只炸毛的大公鸡:“那他真是不太想活了。”
正说着,李伟打来电话,我哥说你来吧,我们还没吃呢,边说边让我嫂子再加个菜。
半个小时后,李伟灰头土脸地进来,脸上、脖子上全是一道道的血印子,极其狼狈。
原来是他啊!
我迅速想起这张少年版杨白劳的脸,记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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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围的夜与雾》
开学第一天,他穿了一条屁股上打了两块补丁的裤子来报道,在学校一鸣惊人。
我的初中属于城乡结合部,大部分学生都来自农村牧区,穷的很一致。如此耀眼的补丁也是头一回见,一条黑灰色的家做裤子,应该是拿别人的裤子改的。屁股上打了两个灰白大布丁,远远看去像个屁股兜儿,十分滑稽。
小小年纪眉眼之间永远有一种被黄世仁压榨半生的苦难感。
李伟脸上先天刻着老实人三个大字儿,眉头满是凄苦,连坏人都不敢欺负。谁和他发生争执都会被群起而攻之,全校师生空前绝后达成共识:李伟很可怜。
至于为什么可怜,有多可怜,谁也不知道。只是偶尔听他同村的孩子说,他家其实一点儿也不穷。
头上有两个姐姐早早就不读书了,挣的钱全给他攒着。一家四口供他一个人读书,在学校享受着两免一补,有什么扶贫款也会默认第一份是他的。
他依旧过得很苦,非常苦,全校第一苦。
隔了十几年再见李伟,还是那么苦。进门看到我,挤出一个饱经折磨还在坚强讨好的笑容,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被家暴了。
吃罢饭,我哥的另外一个朋友也带着老婆赶过来,点了外卖加了口酒。全桌人你一言我一语教育李伟,他耷拉着脑袋听训,一声不吭。
明儿一早张小娟就要去法院起诉。我嫂子坐过去,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想不想过了?不想过就痛痛快快离了,你也能找,她也能找,谁离开谁也能活。”
李伟嚎啕大哭:怎么可能不想过。哭诉着这些年多爱张小娟,血汗钱都给她造,张小娟脾气不好,他受不得她激,一激就控制不住。
和很多隐忍型的家暴受害者不一样,张小娟是近乎毁灭式的反抗。打得多了,就被打木了,不疼了也不怕了。
每次打架,张小娟都会竭尽全力把李伟激到疯狂:“有种你今天就打死我,你不打死我你不是男人,你不打死我你就不是你妈养的。”被打到还剩最后一口气,也要从牙缝挤一句,“是男人你就打死我!”绝不服软。
不知道该咋劝,男人们只能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家里被熏得烟雾缭绕,我带着侄子溜到卧室躺着。
我哥突然喊我,“你出来给分析分析,上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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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围的夜与雾》
我对这种三观尽毁鸡飞狗跳家庭伦理剧一毛钱兴趣都没有,就像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表面只有一个小小虫眼,里面早就烂透了。
当事人没有剥皮刮骨的决心,外人很难撼动,我也无能为力。
我假装没听到,我哥又喊我,不情愿的搬了个小板凳坐过去。
冷脸和李伟对视一眼,他手一抖,杯子没拿稳酒洒在裤子上,手忙脚乱的拿纸。
人们哄笑:“怎么,你还怕她啊。”
“童年阴影!”李伟讪讪的笑着。
我问李伟,你第一次跟张小娟动手是啥时候?李伟回忆半天,有几年了,订婚的时候就打过。张小娟要买一个块钱的四件套,李伟不能理解:什么四件套要接近两千块钱!
张小娟想买,李伟不肯,两个人吵吵了一下,李伟就打了她两巴掌。
对于第一次家暴,李伟觉得自己占理,得意地跟我炫耀说,正直订婚的节骨眼,张小娟的爸出来替李伟管教了一下闺女。
理由还是传统老三样,你花人家钱了、跟人家这么久了、生米煮成熟饭了。块的四件套纯属烧钱,不是个金不是个银,盖了能长生不老?都是李伟惯的,该打,该教育。
这是根深蒂固的老观念确实存在,我的七大姑八大姨每年都要小心翼翼的问我,怎么跟对象谈了快八年还不结婚?万一哪天人家不要你了,那可咋办?
我觉得离谱,难道不能是我不要他?
她们惊恐,那可不敢,碰到个厉害的会被打死的。
我让李伟认真回忆每一次家暴的原因,总结归纳起来,都是因为钱。数落起张小娟的缺点,李伟一扫被训成儿子的苦相,支棱起腰杆指点江山:“这次回来发现她买了个包花了一千多,一开始还骗我二百块钱,嘴真硬,后来被我查账单查到了。我问她,钱就是这样烧的?人家直接给我丢了一句,我又没花你的钱……我照脸就是两巴掌。”
“你背后靠着的那个包,我的,八千多。”我尝试用一种比较松快的方式打断有点激动的李伟。
他眼皮子都没瞟,“她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一个月四五千工资,买个一千多的包很合理。”
“咱们小地方的人,没有那个消费水平。”
“你们消费水平挺高的啊,我可舍不得买两万块钱的貂。”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李伟没话讲,再次低下头恢复挨训的儿子样,十分滑稽。披着杨白劳的皮,干着黄世仁的事。
我更好奇的是,都年了,还会因为一千块钱的包大打出手。张小娟这个小镇名媛阔太太似乎也名不副实,他俩谈恋爱的时候,李伟究竟给张小娟花了多少钱,能花得这么人尽皆知?
李伟再次打起精神,讲述他俩谈恋爱时的故事。
他喜欢给张小娟花钱,喜欢她看上一件衣服舍不得买,他掏钱后,她露出满足又害羞的笑。
讲起这些,李伟的脸上是有光的。
他心疼张小娟在城里念大学,不愿她吃穿落于人后让人看不起。
一确定关系,就带她去买新衣服,过年还买了一部新手机,前一年出的金立直板,李伟用的还是彩屏诺基亚。
我突然想到高中时期一个思想很超前的姐妹。
当地有座白马商城,里面都是卖学生装的档口,淘一身新衣服不过百。穷孩子都会到这儿来淘,稍微有点钱小孩儿都会去外面的精品店买。女孩子们在白马商城买了衣服都要把外包装袋扯了,假装在外面买的。
某天我俩逃课去逛街,正在档口砍价的时候碰到一对小夫妻,应该也是刚刚订婚,女的看起来跟我们差不多大。拿了一件39块钱的毛衣,一直和老板磨价。
男人挺大方,说喜欢就买,爽快掏钱。女人脸上写满幸福,娇羞地责怪男人不会过日子,还能再砍砍。
我姐妹放下衣服拉着我就跑,一口气跑回学校。我问她咋啦?
她夸张的打个冷颤,如果我们不读书,以后是不是也得相个对象,被领来白马商城买身衣裳,还高兴得跟啥似的。
我当时还不开窍,不理解,觉得没啥问题啊。听着李伟的讲述,好像又看到了那一幕。
李伟的确愿意给张小娟花钱,花多少,她配不配,这个是李伟决定的。
过年要穿的貂,脖子上戴的大金链子,这些能彰显身份,能传下去的才是该花的。
块钱的包,就是该花,张小娟不配的东西。
张小娟上班前,两人打架的主要原因就是花钱,和解方式就是买买买。女人们羡慕她的那些穿戴,大部分属于打完狗后丢过去的一根肉骨头。
李伟觉得,打完哄过了就没事了,打得理直气壮。张小娟的心早就被打寒了,闹离婚也不是一天两天,找工作也不是一时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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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围的夜与雾》
听嫂子说,孩子两岁的时候,张小娟跑回娘家住过一段时间。家里还有个上学的弟弟,她带这个孩子,住没个住处,没法儿凑合。
家里人劝她改一改脾气,花钱手脚小一点,好好跟李伟过。李伟老实能吃苦能挣钱,对她也好,怎么就过不下去。
在张小娟爸妈眼里,这就是一把好牌打得稀烂,自己作的。
上班后,张小娟终于不用跟李伟开口要钱了。两个人的关系没有得到改善,李伟直接进入狂暴的状态,动手的频率越来越高,下手一次比一次重。
张小娟越来越不听话,这是李伟最失控的点,
像一个老父亲面对叛逆期的孩子,时常暴怒。他形容张小娟跟我妈骂我一个话术,“我真想拿纳鞋底的扎花针照嘴扎几针,看你嘴到底有多硬。”
他能半夜开车几百公里回来,就是为了把张小娟打一顿,咬牙切齿地跟我们形容:“跟我牙硬,我看她还敢不敢硬?”
“那就离了吧,好女人到处是。你年纪轻轻要人有人要个有个,有房有车有钱,再娶个大学生也不是不行,跟她耗什么?”我脑仁疼。
李伟愣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得意。“我就不跟她离,她想离,没那么容易。”
李伟走后,我哥的世界崩塌了,他那黑白分明直来直去的小脑袋瓜,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人性。
“他也没给张小娟花多少钱哇!谁家订媳妇儿不给买衣服,买三金,手机我也给你买过好几个吧!要算这么细?他老婆有貂,我老婆也有,他就是多买了一件派克服就牛逼成这样了。这不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么?”
我被我哥认真复盘的样子逗笑了,嫂子给出肯定:“她有的我都有,我还是个苹果手机。细细一听,这就是个毛货(小气鬼)。老狗记着千年屎,七八年前买了啥零食花了多少钱还记得。过不成个光景,赶紧离了算了!”
“就是说呢,我没给你买过吃的?这有啥好说的。”
我哥对李伟的计较非常嫌弃,我恰当补刀:“而且他给张小娟花钱,也不是为了张小娟,是为了他自己。”
李伟从小生活在一个极度抠门的家庭,视苦难为美德,甚至是生存武器。物质欲望被压抑到病态,显得他真的没什么需求。他潜意识认为,被满足的物欲就是罪恶,无法消化这种负罪感。
弗洛伊德曾说:“未被表达的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有朝一日会以更丑恶的方式爆发出来。”
欲望是有罪的,欲望是不可遏制的。所以,只能通过对方的欲望来释放自己的欲望,又通过打击对方的欲望来转移自己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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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围的夜与雾》
举一个极端的例子,一些奸杀案的连环杀手就是这样的心理。他们觉得情欲是罪恶,太重了,他们承担不了但又不可遏制。所以,他们会认为是女人诱惑了他们,满足欲望之后再虐待甚至杀死她们,来降低罪恶。
李伟被压抑的物质欲望急需一个出口,张小娟就是这个完美出口。满足张小娟的过程,也满足了自己心底被压抑的物欲,然后又将“满足物欲是罪恶”这种感觉转移到张小娟身上。
我哥听完我的分析世界二次崩塌,瞪大眼睛瞧着我:“有点复杂,又好像理解一点。”
打完了再花钱哄,这就是李伟理想的生活状态。
张小娟必须是得爱花钱的,她的物质欲望是李伟亲手养起来的。“我不花你的钱了”,这才是李伟无法承受的致命伤。
张小娟离婚的心很坚决,净身出户,房子车子钱都不要,孩子李伟想要就要不想要她要。家里还有外债,行,一人一半。
李伟还是不肯,忽软忽硬,一会儿赌咒发誓以后绝不再犯,一会儿又恶狠狠说离婚就同归于尽。
张小娟去法院起诉离婚,还没立案就赶上了疫情,内蒙也封了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3月份,内蒙刚刚解禁,嫂子跟我打电话,说李伟又跟张小娟打架了。
我诧异:“不是前几天才给张小娟买了新车吗?怎么又打了?”
李伟和朋友在外面吃饭,看到张小娟上了一辆奥迪,李伟开车一路追到市里。别停之后,拉下来就打,一拳把张小娟打蒙了,软软地靠在引擎盖上。他把张小娟按在车上差点掐死,路过几个小伙子报了警才拉开。
我爸妈听着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家大人呢,不管么?”一唱一和声讨着李伟的父母。
在我爸看来,只要老子活着,儿子就不能干出这种事。他有一种莫名其妙随时准备清理门户的悲壮感,孩子不走正路,到死也是父母的麻烦。在外面混的人,混不动了,临了也要回来逼死父母,还不如趁早了结算了。
这种逻辑搞得我哥很紧张。直到现在,我嫂子偶尔吓唬他:爸明天要来收拾你了。明知道开玩笑,我哥也要重复确认三四遍:不会真来吧?
今年十月份,我男朋友的爸爸妈妈上门提亲,他很奇怪地问我,为啥你们家人都觉得我以后会打你啊。吃几顿饭了,啥都没聊,就不断强调别打你。
尤其是我哥,拉着我对象不停重复,我这个妹妹的确是没啥优点,干活倒数第一吵架全村无敌,不要了就送回来,不能打啊。
我对象保证酒都快喝了一斤,我哥还不放心。直到聊起武汉到我家开车也就13个小时的车程,我哥突然放心了,呲着一口大白牙:“闹两个司机轮班开,一晚上就去了哇!”
这也许是李伟的家暴事件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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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围的夜与雾》
五月份,我住在我哥家做直播打包发货。
有一天快七点了,我哥和嫂子还没回来。我打电话给嫂子,医院,张小娟快没命了。
我赶过去,李伟蹲在地上,头扎进裤裆里,还是那副全世界都在欺负他的可怜相,张小娟还在昏迷。
嫂子低声跟我说,李伟用胶带纸把张小娟捆起来打,打到没声音了,扯开胶带嘴里咕咕往外冒血。吓坏了,这才发现人已经晕过去了。医生说,肋骨打断了三根,出血可能是扎破了内脏,救护车在路上了,要送到市里看。
李伟的爸妈在旁边抹眼泪,我突然对这满脸苦难的一家人非常厌烦,很想拽起来左右开弓狠狠甩几巴掌:你们哭啥呢?
张小娟的家人还在路上,我问嫂子报警了吗?嫂子摇头。
听到报警两个字,李伟妈腾地弹起来:“报啥警?”一脸戒备看着我,“你又是谁?”
我对这个满脸苦相的老太太没有半分好感,没给好脸,冷冷说道:“要是没抢救过来,那就是故意杀人了,现在报警还能算个自首,争取个死缓!”
李伟妈冲我展开教科书式的泼妇骂街,随时要过来手撕了我。我哥把我扯在身后,掏出手机指着李伟妈骂道:“你把嘴给我放干净点,这是我妹妹,我报警,有啥冲我来!”
正扯着,张小娟的家人也来了。张小娟的弟弟上来就是一记窝心脚把李伟踹倒在地,没别的言语,直接打成一锅粥。
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李伟被铐上警车,张小娟被抬上救护车。
我哥感叹:“这个球,心太毒了,自己的老婆往死弄。这种人挨不得,一分钱交道都不能打。”
目送着两辆车开往不同的方向,我好像看到好多个小娟。
白马商城拿着39块钱一件毛衣就拥有了全世界的小娟在笑着....
被捆在地上一脚一脚踹断肋骨,嘴上贴着胶带发不出声音,还在咕咕往外冒血的张小娟,只剩那双眼睛,还在说:有种你打死我!
被拳头打死,被汽油烧死,被冲进下水道,被藏进冰箱,被推到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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