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论文
您现在的位置: 精品店 >> 精品店介绍 >> 正文 >> 正文

N江西小镇的毛笔师傅他复原了王羲之挥毫

来源:精品店 时间:2023/3/12

“我就想好好做笔,这里清静,是我争取来的。”

04:30

编者按:名不见经传的南昌小镇文港,产出了全国七成毛笔,可它又不产任何制笔的原料。闭塞而贫瘠的土地上,如何拔地而起一座“笔都”?第一财经N+走访文港的制笔师、游商、买家,探寻巨大产能背后的制笔传承。

毛笔字,一半是人塑造的,一半是笔表现的。文港人周鹏程做了50年毛笔,年岁渐长越发苦恼,要做一支听话的笔,难乎其难。

*周鹏程正在检查近期做好的毛笔头

毛笔原材料的退化是首要的阻碍。羊毫的选料自古以太湖流域的山羊毛为上品,但近年来山羊产业化圈养、饲料催长,以及杂交羊入市,导致毛料品质严重滑坡。“原料退化了,(原本)做羊毫的可以用来做兼毫,想办法迎合发展呗。”作坊里,周鹏程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给深黄色的尼龙毛缠上细纸条,用刀切齐。

*刻字后,一支笔就完成了

63岁的周鹏程是文港最擅用尼龙毛的制笔师之一。他在一个台商订单中初次接触,便果断将它掺入自己的配方。尼龙毛相比天然动物毛,蓄墨能力差,但提高了笔头的腰力,所以逐渐成为江西毛笔的一大特色。“其实尼龙毛不是坏东西,就好像你嗜辣的,吃饭不加辣一点味道都没有。那个东西就是调味料。”他说。

尼龙毛的逆袭,是制笔业基于当下原料退化困局的一种妥协,文港的“上位”,则浓缩了整体产业由沿海向内地的漂移——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南昌小镇,产出了全国七成毛笔。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建起了江南最大、全国第二大皮毛交易市场。但与久负盛名的湖笔相比,偏居一隅的文笔又是黯淡、不起眼的。

不过,气派的晏殊大道南侧,去年落成的文房四宝交易市场,和毛笔文化博物馆、56栋精品店、钢笔展示馆、仿古街,一同构成了野心勃勃的“天下第一笔庄”。水岸边的周鹏程笔庄是面积最大的精品店,上下五层,一楼为作坊及展示厅。“我就想好好做笔,这里清静,是我争取来的。”

*文港皮毛交易市场,一名客户在挑选毛笔头。

周鹏程坚持每天做笔,雷打不动地8点开工。多年做笔费眼,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浅灰的光。他听别人说,这是操劳累出来的。“我花在做笔这里面的心思,你想都想不到。如果别人跟我订一支笔,那我晚上做梦都在做笔。”

千万毛中拣一毫

在文港,做笔的老师傅都有一个本事:上手一捏毛料,辨得明公母。

*选毛料是做一支好毛笔的基础

“毛的形状不一样,母羊毛做小楷(笔),公羊毛适合做行书、行草(笔)。”周鹏程解释。各种毛料地区划分很讲究,以狼毫原料黄鼠狼尾巴为例,业内分为江北路、长江路、京蒙路、云川路,尤以京蒙路为优。

*各种材质的毛笔原料

毛料按照不同的质量和长短被分成十多个等级,分别用在不同的笔上。白居易慨叹,千万毛中拣一毫。周鹏程则有一个形象的心得,毛料就如同人类的头发,根根直立、富有光泽的,精气神上佳,晦暗、耷拉的,多半和人一样是生病了。他时常遇到,上好的毛锋放在海藻菜里一浸、一修,就能把手上的皮划破,“笔锋利,毛条好”。

齐毛是将参差不齐的毛料从顶部由长至短抽出,再重新聚拢,使锋端基本平齐。

周鹏程的好眼力是从小练就的,他八岁跟着父亲学做笔,习得了一手过硬的水作(毛笔头制作)。“以前做笔就搞个煤油灯,房子都是破的,一看这家就是做毛笔的。”因为“成分”不好,周家生活贫苦,蜗居在一间15平方米的破房子里。周鹏程是7个孩子中的长兄,稀里糊涂地在邻居家借睡了三年,所以他格外珍视一技傍身。“以前下田太苦了,我们把田给别人种,自己在家做毛笔。”

没几年,他就碰上文革,毛笔买卖被禁止。家里为了生计,白天在生产队挣工分,晚上偷偷开工。“躲到衣柜里面,外面就看不到灯光了。板子用布垫着,因为敲的时候有声音。要是你被发现,工具就全被收走了。还有在房子里面打个坑,坐在里面做笔的。什么样的都有。”卖笔也是偷偷的,知道哪个人要,就藏在衣服里去兜售。

当时距离周鹏程成为江西省文港毛笔制作技艺非遗代表性传承人还有近40年时间。他疲于赶制那些价值一两毛的毛笔,有时熬夜烘笔,一夜就睡两三个小时。按照传统方法,一支文港毛笔需经过道工序,制作笔头的水作是灵魂,尤以选毛、齐毛和配料最为关键,制作笔杆的干作是躯干,整笔和雕刻则决定了其工艺价值。“以前做笔很苦,都是用手一点点做出来的,又慢。”

文港在古代属于临川县,人多地少,自古以笔为生,相传已有年制笔历史。特殊的是,文港过去不产任何制笔的原料,大到毛料、笔杆,小到胶水、笔帽,全靠“进口”,俗语“出门一担笔,进门一担皮”,说的便是文港人买卖毛笔的经营模式。

当时文港的笔市远谈不上什么规模,每逢农历一、四、七,周鹏程跟着家人去镇上赶集。又小又破的房子,柱子上打几个钉子,挂几支笔展示。材料就直接摆在地上卖,毛料都很差。“文笔就是这几年的说法,说不上什么派,外形也没有大的变化。”不过他认为,以前的人做得再好,也没有现在的人做得好。

那时,年轻的周鹏程迫切地想要走出去闯闯,他从小表现出抱负心,聪颖又好强。他田头插的秧是笔直的,一个上午可以钓上十来斤鱼补贴家用。“以前生产队插秧的时候,别人遍身都是泥巴,我穿打着补丁的衣服,一点都不脏,好像不是种田的。”现在年纪大了,他每次上工,依然穿得整洁体面,坚决不套围裙。

周鹏程名气越来越大,不断有厂家、经销商上门,求笔也求人。“荣宝斋曾到我这里,叫我加盟。我年轻的时候很想去,为了赚钱,因为它有名气啊,可惜门槛太高怎么也进不了。我们现在不想去,有销路不愁卖了。”

毛笔游商

十个文港人,八个在“跑市场”,他们被称为“毛笔游商”,周鹏程是最早出去的那批。

年,他22岁,还没成家,笔又难卖,5块钱的毛料买回去,做了十天,有时刚够回本,“好像没有出路了”。他借了块,留了一半给家里,凭着乐安县开具的介绍信,和两个卖笔的同乡北上进京。

北京对外来人口严格管制,初来乍到的三个年轻人,天快亮了都没找到落脚之处,灰头土脸地买了张去河北兴隆县的车票,没想到第一天就卖了90多块钱。之后,他们一路北上,在承德市群众艺术馆的一次卖笔经历,让当时摸不着方向的周鹏程,看到了今后40年的方向。

在文港小有名气的他,第一次被人退笔,又气又恼,非要对方拿出一支好货比比。做笔的人都爱笔,当他拆开北京制笔厂大师李福寿制作的“气壮山河”笔头,立即被高明的配料打动,眼界大开。他一打听,这支笔27块,抵得上文港一亩水稻一年的收入。“豁然开朗,做笔也是有前景的。”

*上世纪80年代建起的文港皮毛市场。(本文图片均由摄影记者王晓东、张健拍摄)

*在文港皮毛市场上卖原料的女人们

在外漂泊的8年,周鹏程几乎走遍全国,赚的钱都用于结交书画家和同好。“江浙一带文化水平比较高,但都不如在东北赚得多,有矿区就有钱。”上世纪80年代东北的矿区大厂,聚集了相当一批热爱文艺和书画的人群,他们把笔直接拉到工会,轻轻松松就能赚三五百块钱。

不过,回到文港后,那支“气壮山河”时常萦绕在周鹏程梦中,成了他的心病。尤其是它用高档的石獾针毛做衬毛,而文港普遍使用苎麻,有“无麻不成笔”之说。此后多年里,他寻遍各种替代材料,一心想做出自己的“气壮山河”。

因为经常看到被丢弃的油漆刷毛很整齐,他问收废品的人收了一批,切下刷子上的猪鬃试验,没想到性能更为优越。一时间,“猪鬃比石獾更好”迅速传遍文港。今天在文港皮毛市场,加健的尼龙毛芯毛和猪鬃衬毛这两项重要配料改良,都来自周鹏程的创新。

“我不会写书法,但我会观察。比如,现在我想做‘二王’用笔,就看他们的字——没有枯笔,都很厚重,一定要做到收锋很好,含墨也好,同时它的转折灵活,要想到怎样去配料。”

周鹏程只读了两三年书,但他沉得下心摸索改良,这也是台商林仁贵看中这个年轻人的原因。年,林仁贵经营的台湾老字号“林三益笔墨专家”将部分毛笔订单带到大陆,并委托给一批文港笔工制作。周鹏程的笔技术过关、质量稳定,很快成为林三益的免检产品。

“以前就几个人给台商做笔,后来大家知道了,就都去找他。基本上(文港的)有一个火车皮,多个人,都想卖给他。”林仁贵在福州租了一套房子,每到验货,挤满了卖笔的人。周鹏程听到楼下邻居抱怨:这么多人上去,怕房子踩塌了。

周鹏程制笔生涯中的多次转折都与林三益息息相关,他们前后做了几十万元的生意。年,他在镇上买了房子,上下五层,花了17万元。“、年他请我去台湾教徒弟。我们大队书记不同意放人,说把徒弟教会了,他就不要你的笔了。这样讲,我就没去。”

周鹏程至今感激这位上家,“他跟我说,如果改革开放继续下去,你的名气会很大很大的。我当时没有想那个东西,就想把笔做好赚点钱,生活过得好一点。”他说,自从接近了台商,他才真正喜欢做笔。

不要收藏毛笔

这天下午,周鹏程笔庄来了几个河南人,年轻小伙带着八十来岁的老乡,来向他讨教手艺,顺便买几支笔。“年轻人做淘宝的很多,最少的有一两千家,不一定是笔庄。”周鹏程说,文港最多的是笔店,其次是快递店。“附近做淘宝的乡村也有好多,都是这三年起来的。”

和先富起来的同族人一样,周鹏程早早从老家周坊村迁出。这个抚河边的乡村,牌坊鲜丽,山字形的古建筑韵味深长。在保护建筑“汝南世家”破败的庭院里,烧黑的木构与坍塌的砖瓦,诉说着古村的飘摇与空心化。

周坊村曾是文港的制笔中心,走出过清代制笔名家周虎臣,乾隆皇帝特赐周虎臣笔墨庄牌匾,却最终在上海名噪一时。另一个制笔名牌邹紫光也出走武汉,文港在被外界忽略的静谧中,一晃而过已百年。

*俯拍文港皮毛市场

周家世代擅制紫毫,从周鹏程爷爷起,就一直想做景德镇的瓷用笔,这是一种专用于釉上绘制的紫毫。“笔一点都不能散锋,还要有弹性。”奈何制笔大师李柏茂于20多年前突然辞世。消息不灵通的周鹏程,过年的时候,骑车一小时来到他在李渡镇的老家。李老往年春节都会回去,但他听到的是冷冰冰的死亡告知。

“老师傅把手艺看得重,一点都不肯透露。”周鹏程空有倾慕之情,内心却十分遗憾。周鹏程没有太过保留自己的手艺,对有悟性的同行和徒弟,他不吝传授经验。上世纪80年代,周鹏程从重庆娶回了一个漂亮的老婆,用第一桶金在周坊村砌了一间平房,花了八九千块。村民家家户户做笔,他们晾晒在屋外的笔头,常常被小孩子偷去,被同行学习。

这支瓷用笔后来在景德镇的一位工艺美术大师的帮助下,研制成功。“制毛笔和画画的画家一样,没有那种悟性,你那水平就完不成,画出来的东西就没有层次,道理是一样的。”

周鹏程说,他的半生共有三次重大的技艺改变。“给台商做的时候,材料都是客供的,但是我的配方改了。后来台商没生意了,我们做大陆的笔,又是大改变。大概年,毛料不用自己搞,笔做起来是方便了,但在配方上是好大的区别。第三次就是现在,每十年就要变下,人家都跟上来了你还不变?”

但周鹏程心知,没有一个制笔师能永远站在行业景致最美的风口。多年前,有朋友买下价值4万元的老鼠胡须,请周鹏程复原王羲之挥毫《兰亭序》的鼠须笔,这种制法失传已久,市面上多以紫毫充当。周鹏程用放大镜再三观察,确定老鼠胡须的形状根本不适合做笔。“它是(上面)尖的毛,正常的毛是有锋的,下面小。我们做笔就是把下面的填起来,一撇一捺就有了,它不行。”

周鹏程还有一个心结,“做笔不能用太好的毛去做,别人才能跟在后面,大家都有一碗饭吃,市场才会繁荣。”他说,手艺精湛的人要是把事情做绝了,后来人就好难做了。“他可以用好点的材料,跟我们的比比。我用差材料做得比他还好,反过来他就要用更好的材料来做。”

他一直记得当年台商告诉他的,太好的毛是小姐。“我要的是会干活的,小姐是好看不好干活的。”所以,周鹏程反对别人收藏他的作品,“毛笔寿命有限,不管哪个朝代,你一打开全部掉毛散开,毛笔就是工具”。

(本文图片如无说明,均由摄影记者王晓东、张健拍摄)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lfa/3798.html